鹤归孤山

【诡秘】廷根的故事到此结束(下)

116.

  “绝望夜莺”步履轻盈地行走过污水横陈的陋巷和低矮拥挤的房屋,沿途所经之处,致命的神秘学病毒在雨雪中散播、传染,收割着那些衰朽的、羸弱的生命。她满意地嗅动着空气中浮动着的那些绝望的情绪,如同夜莺陶醉于花朵馥郁的芬香,在那一袭洁白长袍的修饰下,她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圣洁。普通人没有灵视,他们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的致命的神秘学病毒,也看不见隐形状态下在街道上散播瘟疫的魔女,但他们能看到窗外飞降的击打在屋檐上的暴雪,能感觉到水泥墙无法阻挡的刺入骨髓的寒意,能感受到顺着支气管侵入肺部的疾病所带来的高烧和痛苦,这就够了——潘娜蒂亚满意地感受着魔药的快速消化,他们的绝望会成为瘟疫最好的温床,让瘟疫传播得更远、更烈……雨雪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物质载体,这种神秘学病毒传播的核心纽带是“绝望”。

  那些官方非凡者肯定已经发现了异常,只要他们不是瞎子。但是那又如何?三大教会的天使也不能打破神灵的布置,除非某一位真神神降。而这里不是贝克兰德,不会有哪位真神闲到无时无刻不在这座小城市降下注视,等到诸神反应过来,她们早已撤离此地。至于本地的非凡者,这种小城市能出动的非凡者力量在她看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现在就有一支机械之心的队伍这附近,他们不自量力地发动了攻击,结果显而易见——甚至不需要她出手,这支小队就已经伤亡惨重。唯一造成一些小麻烦的是那个队长身上配置的一些封印物,但要解决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是蝼蚁的负隅顽抗。

  她漫不经心地经过一具瘦小的尸体,这样廉价弱小的生命甚至不值得她余光一瞥。她就这样缓步走着,直到一股莫大的恐惧毫无预兆地攥紧心脏,她猛然仰头,看着仿佛和先前别无二致的街巷——

  雪停了。

  但这并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风雪,这是一名受神眷顾的天使所制造的天灾,否则也不能承载神秘学层次的病毒,但是原本飞扬跋扈的鹅毛大雪竟然真的有了停歇的迹象,那雪势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微不可见!

  灵性直觉在预警,告知她此地的秩序发生了某种扭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往秩序的天平上加上砝码,那天平越发下沉,雪势也越发微弱,仿佛她被此地的秩序排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不详的预感,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爆炸响起,是来自刚才的祭坛的方向。这绝不是她们计划之中会制造出的动静。

  在危险的预感陡然攀升到顶峰时,潘娜蒂亚不假思索地使用了“镜子替身法”,试图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这本是魔女中序列时期就具备的能力,这名“绝望魔女”却发现,她竟然无法动用这最基本的能力!

  她的“镜子替身法”失效了。

  她下意识想要在手中凝聚出冰霜长枪,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黑焰,剥离。

  瘟疫,剥离。

  蛛丝,剥离。

  ……

  敌人尚未现身,她却已经绝望地感到自己成了蛛网中心的猎物,一切她能想到的可以用来破局的非凡能力都被剥夺,现在的她跟那些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喀吱,喀吱,是靴子落在雪地上的细微声响,比她先前的脚步声还要从容不迫。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年轻人从她背后走来,栗发,蓝眼,乍一看像一个有些英俊的普通人,就连那段常年不见阳光似的白皙的脖颈都避风似的缩在高高竖起的衣领里,仿佛畏寒。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她也许会放松下来,没准儿会隐瞒身份跟对方发展一段别有滋味的恋情,然后设法给对方也灌一瓶“刺客”魔药。然而在此时此刻,她只感到惊悚。

  一股碾压式的力量覆上她的天灵盖,蔓延到每一寸脊髓。她早已习惯了“刺客”轻盈如羽毛的身躯,以至于当她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时,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使用了怎样的非凡能力,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并非心灵领域的震慑,也不是律师或者仲裁人途径的能力——那多半要配合语言,然而对方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四肢沉重如同被枷锁束缚,那桎梏于她身上的还是无形的千钧枷锁,她的身体深深地陷进雪地里,她确信自己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直到此时,她才不可思议地猜到对方动用的非凡能力是什么。那看不见的枷锁是重力,是束缚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无形鬼魂,最基本的物理规律。然而在这个世界,越底层的规则越致命。

  能够操纵这样的权柄,这已经接近神灵之能,来者至少是天使,甚至不可能是什么执掌零级封印物的圣者,因为对方的眼瞳中充斥着神性的冷酷和漠然,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从云端俯瞰蝼蚁。

  “喀哒”一声,颈骨折断,那段修长白皙的脖颈仰起,弯折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迫与天使漠然的双眸对视。直到此时她依然美得惊人,如同一只折颈的天鹅,以自己垂死的生命为这曲死亡的华尔兹献上最后一段舞蹈。然而潘娜蒂亚绝不会愚蠢到认为对方是想要最后欣赏她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双冷漠到介于绝对理性和疯狂的眼眸就像一面空明的明镜,镜子只会客观冷漠地反射物质世界的影像,而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祂在“翻阅”我的大脑。潘娜蒂亚意识到这一点,精神开始挣扎,然而这无济于事。通识者快速从心灵岛屿中读取完自己需要知道的信息,然后借助封印物抽离心智体,回归现实。紧接着,祂胸前那一条外观奇异的首饰折射出奇幻的光彩,那一道道神秘符号好像活了过来,抽象的线条和图案组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崭新的复杂符号,一半“无瞳之眼”,一半“扭曲之线”。

  她的精神和身体一并开始迟滞、生锈。虚幻的黑色丝线牵扯下,她重新站立起来,代价是踝关节和脚掌几乎彻底报废,血液突破皮肤外流,大脑几乎完全失血。她转动脚跟,破碎的人偶随着丝线机械地转向,然后双膝一沉,一双膝盖骨彻底粉碎。她被塑成一个跪像,面朝她身后那个惨死在路边的小女孩。那女孩身形单薄,一身遮不住的寒碜,就连背着的那只几经缝缝补补的书包都藏不住那一只破洞,从里面漏出教材书的一角,是廷根市技术学校蒸汽与机械系发给学生的练习册,主要收录了一些常见题型,高达·阿贝尔亲自参与了编纂。

  他没有去看身后的魔女,而是脚步轻柔地转身向女孩走去,一如他走上讲台时的一样。他半蹲在地,垂眸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蜷缩在街角,仿佛睡着了一样。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个子比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矮了一截,现在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再长高了。她临死前穿着的是一身廉价棉花填塞的肥厚的旧棉衣,尺码比她的身材所合适的大了三个号,也许是改自母亲的旧衣物,也许是改自姐姐的。他记得这个孩子,吉娜·沃克,是他教的两个年纪四个班一百多个学生中的一个,在他班上的学生里,算是比较用功的那种。廷根市机械学院学生的家境参差不齐,有的孩子来自相对殷实的家庭,也有些孩子家境几乎算是寒碜。如果不是政府强制实行的义务教育制度,他们中有些人甚至都未必能出现在课堂里,吉娜毫无疑问也属于那些孩子中的一员。他伸手触摸女孩的额头——冰冷的,比他的手还冷。他一向体温偏低,只有死人才有这样的温度。

  他只是这孩子九门功课的老师中的一个,吉娜既非他最引以为傲的那种学生,也不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那种。她足够用功,但是在机械学上并没有什么天赋,远不如转学去贝克兰德的梅丽莎·莫雷蒂;她对老师有礼貌,但是说话细声细气,像一只容易受惊吓的雏鸟儿,还是羽毛灰扑扑的那种,一双常年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似的蓝灰色的眼睛总是藏着怯懦和自卑,像是被工业废气笼罩的塔索克河。阿贝尔对她有印象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记性好。他记性一向很好。

  由魔女转化而来的秘偶在原地维持着跪姿,然后被狂暴的超重力碾压成肉渣,大量溢出的血液将地上那一袭纯白的长袍彻底染成猩红色,血腥四溅。他轻轻盖住女孩的眼睛,就像在下雨天的体育课上被孩子们缠着用学校的设备偷放恐怖片的时候的表情一样。他没有责怪孩子们的胡闹,只是在孩子们被恐怖的场景惊吓到之前温声提醒他们闭眼。

  有人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转头,阿贝尔就知道是谁。他转过身,跟一身浴血气喘吁吁跑来的机械之心队长对视,已经做好了被各种问题狂轰滥炸的准备。

  “我艹,好特么帅。”博诺瓦尔吹了声口哨,吹得自己肋骨疼,这才停住了,道,“这招叫什么名字?”

  阿贝尔:“……”

  他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并不是在思考名字,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略嫌难以启齿。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吐出两个字,诚实道:“王权。*”

  “不是我起的名字。”阿贝尔立刻补充道,“这个能力是我父亲开发出来的。”

  “太酷了!”博诺瓦尔不假思索道,“你爸真是个天才!”

  星界之上,完美之地,罗塞尔深深地、深深地捂脸,第不知道多少次痛骂祂那至今仍半死不活的好兄弟,为什么要在梦境里害得祂的孩子学会中文。

  ………

  “还没有结束。”阿贝尔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在那双镜面一般的蔚蓝色眼睛里,数不清的细小的魂灵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升起,它们脱离躯壳,脱离重力的束缚,被那西北方向的强大引力所吸引,哀嚎着被卷入地狱。不明所以,不得自由,无法解脱。他望着这人间炼狱的一幕,忽然回想起当年,在焚烧殆尽的村庄里,在饱受兵乱的边境小城中,在工厂中被压榨至死的瘦骨嶙峋的奴隶的尸骨面前,贝尔纳黛那双熊熊燃烧着的眼睛。

  他分出去的人偶能够救一些人,但毕竟有限。知识导师能够同时操纵一定数量的人偶,但毕竟并非占卜家或者偷盗者那一类天然善于操纵秘偶或者分身的途径。博诺瓦忍不住想,当年教父在面对一整片沦陷的大陆时,又是如何心情。几百个城邦的幸存者的呼救。

  码头区的洪水已经被镇压下去,制造这场灾难的那位灾难魔女却已经销声匿迹,多半已经离开了此地。但他能感觉到,原初魔女的神降容器并没有离开,虽然同样无法通过机械表感应周围区域不平衡的能力感知其状态。联想到父亲之前语焉不详的提示,他隐约猜到了应该去哪里找原初魔女。

  “值夜者小队的总部在哪里,你清楚吗?”阿贝尔问道。

  “佐特兰街36号2楼。就在圣赛琳娜教堂背面。”博诺瓦尔道。

  一般来说,各小队隐藏地点算是机密信息,理论上就连博诺瓦尔自己也不应该知道。不过打交道这么多年,工作上有些交接在所难免,但透露给外人似乎就不太地道了。但鉴于阿贝尔真实身份不能说大佬中的大佬,那至少也比他这个小地方芝麻官儿高几个级别。反正对方真想知道大可以直接上非凡手段,博诺瓦尔毫无心理负担地招了。相比于阿贝尔刚才告知他的沉重信息,一个小小的地址实在不算什么。

  城市的某一个方向陡然传来剧烈的震感。火焰的流星从天坠落,烧红了半边天。

  “我打算去找奇克算算账,如果可以的话。”阿贝尔说,他知道父亲此刻一定在这里投下了注视,“祝我好运,好吗?就当是迟来的压岁钱了。”

  他用的是中文,博诺瓦尔听不懂,但是不明觉厉。古斯塔夫家族内也不是所有成员都能够接触那些古代语言。他似乎听见了一声笑骂,阿贝尔也微微地笑了。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只顶端镶嵌有硕大蓝宝石的戒指,灌注灵性,身体在空气中飞快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渐渐散去,几名值夜者的心情却依然如拉满的弓弦般紧绷。栗发蓝眼的来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几名值夜者警惕而充满审视的视线,目光在街对面楼栋的窗户上停顿片刻,像是不得不放弃了什么,然后偏过头,自顾自地看了那已经被沙堆彻底掩埋的骸骨一会儿,最后将目光转向他们。

  “看来我来晚了。”阿贝尔声音温和道,“祂已经离开了廷根。”

  尽管面带微笑,举止从容,那双蔚蓝眼眸的视线依然有种掩饰不住的机械感和穿透力,仿佛某种尖端精密的金属仪器,能够透过皮囊,直抵本质。这种非人的特质带来的强烈的压迫感,足够让非凡者的灵性直觉嗡鸣作响,带来潜意识深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战栗——以这位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和值夜者们的直觉预警来看,这位无疑也是非凡者,而且序列不低。好在他们多少能猜到这位高达·阿贝尔跟蒸汽与机械教会以及古斯塔夫家族多少有些关联,理智告诉他们,此人多半是友非敌,甚至刚才骤然中止的陨石雨和忽然暂停的地震说不定也与他有关;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好在高达·阿贝尔还算展现出了善意,向他们伸出了手掌,甚至很有分寸感地一步都没有踏入黑夜女神的教堂——弗莱动作生硬地与阿贝尔回握,神经紧绷。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值夜者,弗莱,他们是我的队友,不过我想您已经知道我们黑荆棘安保公司的真实身份了。”弗莱道,“那么,请问您是……”

        阿贝尔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才耸肩微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一名机械学讲师,或者蒸汽教会的一名线人,恐怕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那么我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阿贝尔轻飘飘道,“我的真名为博诺瓦·古斯塔夫,按照你们的说法,是蒸汽教会的一名地上天使。”

        这个名字的发音太过熟悉且日常,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弗莱的手机里传来一声怪叫,他们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伦纳德最早回过神来,以他所接触过的天使数量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只不过……他在心中默默腹诽:寄居在金币里的古代天使,表面平平无奇、关键时刻忽然召唤来邪神的同事,暗中兴风作浪、尝试召唤各自信仰的隐秘存在降临或者复生并且已经初步取得成功的魔女教派和灵教团,真实身份为蒸汽与机械之神神子兼座下天使的中学老师……这座城市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么,像这种拥有了不得身份、以至于不得不隐姓埋名才能过上宁静生活的大佬,居然这么直白就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不合理啊……

  “经过这次事件以后,这个身份本来也用不了很久了。”阿贝尔,或者说博诺瓦殿下似乎轻松看穿了伦纳德的思想,微微一笑道,“比起一个注定要抛弃的假身份,还是尽快取得你们的信任比较好,节省时间。长话短说,我希望你们回答我一些问题,以便我确认一些情况。”

  “请便。”弗莱道。

  博诺瓦并没有急于提问。他从虚空中伸手一探,抓出一枚通体如钻石闪耀的符咒,然后朝他们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值夜者们自觉地闭着嘴巴,如临大敌。博诺瓦的神色倒还算轻松,只听得他用赫密斯语低声道:“隐秘。”

  那奇异的符咒燃起,一种未知的力量覆盖住附近的一小片区域,将这里短暂和外界间隔。

  “一个小小的、来自灵性直觉的提醒。”博诺瓦道,“我不喜欢有人把鼻子伸得太长,到处嗅来嗅去。”

  “有人在注视我们?”伦纳德脱口而出。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不是什么“人”。

  “一条小虫子。”博诺瓦说,“但是掌握着一件很麻烦的封印物。”

  “因斯·赞格威尔?”

  “是的。”博诺瓦道,“我假设我可以开始提问了?”

  “当然、当然。”伦纳德醒悟过来,忙道。

  “原初魔女的神降容器为什么出现在你们这里?”

  “我们近日在调查一个案件,怀疑有非凡者通过诅咒杀人。”弗莱对答如流,“案件的线索指向了那个名叫特莉丝·奇克的魔女,我们昨天夜里逮捕了她,但我们到场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今天早上六点多钟左右,我们准备将她转移到查尼斯门后,她忽然苏醒,说了一些非常古怪的话,之后很快出现了类似于失控的症状,袭击了我们。我们的一名队友,克莱恩·莫雷蒂……当场殉职。”

  “他现在就躺在那里,对么?”博诺瓦指了指那一滩被掩盖的不可名状,直截了当道。

  “……对。”弗莱艰难道,“但我保证……”

  “克莱恩·莫雷蒂是否有接触过一些古老的神秘学物品?他是如何成为非凡者的?”博诺瓦打断他。

  “我想,您已经猜到了,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弗莱苦笑道,“去年六月底,克莱恩的同学韦尔奇·麦格文意外得到了一本古老的笔记,来自第四纪的安提哥努斯家族,当时接触到这本笔记的三个人都成为了非凡者,但只有克莱恩直接成为了'魔术师',其他两人都是序列九的占卜家。我想,从那时候开始,也许克莱恩就受到了某位隐秘存在的注视,但我们当时都没有发现异常。”

  “原初魔女降临时,你们四个都目击了这一幕,是么?你们是如何活下来的?”

  “只有我和伦纳德。西迦当时在教堂大厅,洛耀尚未到达。至于我们是如何活下来的……事实上我们也不清楚细节。在直面了高位存在后,我们几乎当场失控,但克莱恩把我们救了回来,并且送我们离开了那里。之后那个地方被一种神秘力量彻底隔绝,连我们自己都无法靠近查尼斯门。之后我们一直在教堂内,直到刚才。”

  “最后一个问题。”博诺瓦道,“他送你们离开之前,有没有留下一些线索?”

  “……有。”沉默一会,弗莱最终道,“他告诉我们,小心因斯·赞格威尔,小心0-08。”

  “我明白了。”博诺瓦点头道,“感谢你们的告知。”

  “另外,关于廷根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们有资格获悉。”博诺瓦道,“魔女教派的一名天使在掀起了规模足够的灾难后,离开了这里,剩下两名圣者,留在这里继续制造瘟疫,一名序列三,一名序列四,都已经确认死亡。至于城内是否还有魔女教派的残余势力,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哦,对了,顺便一提,你们身上有一些高位格存在赠予的好运。”博诺瓦微笑道,一边说着,一边解除了这片空间的隐秘,“看来祂很在意你们,虽然不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好事。”

  “……祂?好运,祝福?”

  “对。”博诺瓦道,“你们身上有祂施加的祝福,足够的幸运,足够支撑你们平安活过这场灾难……不止你们,这栋楼房、教堂以及附近的一小块区域,都有被祝福的痕迹,只不过没有你们身上那么明显。我想,刚才就算我不出手,这一片区域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损害。”

  值夜者们彼此茫然地面面相觑。与幸运相关的存在,他们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存在就只有自己所信仰的黑夜女神。厄难和好运是硬币的正反两面,就像老尼尔在利用仪式魔法解决账单时那样,作为“恐惧与厄难的女皇”,黑夜女神的确有着对应领域的权柄。可他们毕竟只是最普通的非凡者,在没有举行仪式魔法刻意祈求的情况下,他们何德何能能得到女神的眷顾和青睐?这种白日梦连伦纳德都做不出来。

  弗莱忽然反应过来,目光猛然落到那一片凸起的小小沙丘上,脸色一时间变得极为苍白。伦纳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唇翕动片刻,然后默默聆听,他的表情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击碎了,心脏一瞬间沉进胃里,五脏六腑一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动翻搅,那颗下沉的心脏就这样在被挤压的胃袋的酸液里腐蚀着、糜烂着。

  “不是'祂'。”弗莱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声音哽咽,“不是'祂'……是他。”

  其他人都听懂了弗莱的未尽之言,俱是怔然,心中仿佛有重石压迫,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刚才一直尽量避免谈及查尼斯门前现在可能的情况,原因无他,人不能把精力放在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上,何况廷根的威胁还远远没有过去,他们肩上依然承担着沉甸甸的责任。而他们在这场灾难面前又太过渺小,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无论是克莱恩背后的隐秘存在还是特莉丝·奇克体内的邪神,都是他们完全超越想象的庞然大物,在这个层次的存在面前,他们只不过是渺小的蝼蚁,就连祈祷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克莱恩向女神祈求庇护。

  他们曾经寄希望于一些偶然而不可控的因素,比如,奇迹,运气,神灵的眷顾,甚至是他身后那位隐秘存在的力量。但现在这些都失效了,克莱恩成为了两个隐秘存在争斗的牺牲品,甚至没能作为一个人类而死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哪一个神的国度愿意接纳他的灵魂。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那个身怀重重秘密的年轻人依然为他的同伴、他的责任、他的信仰献出了他能给出的一切……给予了他们幸运的祝福的从不是什么降下眷顾的神灵,只是贪心的、斤斤计较的、妄想要守护住所有同伴的守护者而已。

  弗莱想起他刚才闯出教堂的一瞬间、第一眼看到的那具不成人形的躯体。那遗骸连骨骼都已经溶解,遑论那张带着些书卷气的面庞和那双棕褐色的温和双眼。那具受到严重污染的遗骸本该对他的精神造成极端尖锐的伤害,他却至今安然无恙。他绝不是第一个看到那一幕的人,他们都本该在目睹了那一幕之后陷入极端的疯狂或者直接爆头而死,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没有惨叫,没有失控,没有人因此死去,他一开始还对此心生顾虑,原来那却是那个曾经身为人类的年轻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竭尽全力的温柔。

  他们从教堂里取来一只通体漆黑的裹尸袋,弗莱神色黯淡地告诉这名牧师,他们的一名同伴在刚才的战斗中不幸牺牲。这名牧师什么也没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胸前勾勒出一个绯红之月,低声道:“他会在女神的神国中安息。”

  弗莱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最终只落下一声叹息。

  那叹息也淹没在墙外的风雪里。

  风声呼啸的教堂外,那一方小小的已经开始积起风雪的沙丘上,遮盖物依次悬浮而起,违反重力规律地漂浮在空中,露出其下那一滩不可名状的残骸。那更接近于怪物而非人类的躯壳缺少四肢和手指,本应是肢体的部位被透明滑腻的触手取代,许多部位都覆盖着一层灰白的雾气。整副残骸通体晶莹剔透,几乎有种艺术品般的美感,让人联想到在森林中被掩埋千年的琥珀,那封存在松香的树脂里的,被时间定格的,生机勃勃的昆虫尸体。

  弗莱习惯性地想要为队友的遗体装殓入裹尸袋中,阿贝尔制止了他。

  “我来吧。”博诺瓦说,“虽然尸体上面来自高位格的污染被压制在了一定的范畴,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们直接接触它,除非你希望被它上面残留的力量侵蚀。”

  弗莱怔忡片刻,收回了手。

  “多谢博诺瓦殿下了。”

  “你很悲痛。”这名天使殿下直言不讳道。他身上兼有一种局外人的犀利和蜻蜓点水的温情,并不对地上那具尸体有多少礼节性的悲痛,又像是对万事万物都怀有一丝疏远的悲悯。

  “我只是很抱歉。”弗莱说,“他救了我们所有人,我却连为他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我的一名老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博诺瓦朝他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他说,耶稣死后的第三日,会从死亡中复活。”

  “耶稣?”

  “古代传说里的圣人,为救赎世人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听起来像是曙光教会的信徒会相信的故事。弗莱想,他以为一个蒸汽教会的天使不应该说这些。

  “我年轻的时候,蒸汽教会还没有诞生。那时大陆的主流信仰是所罗门帝国的皇帝,和当时还不是太阳神的真实造物主。”博诺瓦看上去并不在意地说着听上去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我的长姊和兄长,我们出生时都是以真实造物主信徒的礼仪做的洗礼,我姐姐那儿还有我们教父送的十字架吊坠,据说来自祂自己的父亲。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博诺瓦说着,那具遗骸也微微悬浮起来,停留在距离地面约半米处,那裹尸袋如同一条活蛇般脱离弗莱的手,自动在尸骸下平铺开来,然后将遗体连同那几只散落的透明蠕虫一并包裹入内,就连那一滩透明的液体也没有落下。拉链自发拉紧,发出“嗞啦”一串细微声响。紧接着,他手中凝聚出璀璨星光,汇聚在指尖,如同蘸饱了墨水的笔一般,在空中绘制出一个个神秘学符号。那些符号自行没入裹尸袋的封口处,消弭无形。以值夜者们所掌握的神秘学知识,只能大致辨认出一部分,应该是某种封闭或者分隔之类的魔法,用来防止污染渗透这只质地普通的裹尸袋,杜绝异变。

  自从暴露了真实身份,这位博诺瓦殿下在非凡能力的使用上就展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完全不在意在他们面前展现种种神奇。

  “至于存放你们同伴遗体的地点,既然你们不想把它扔在大街上,我个人建议放在你们的查尼斯门后面,等你们教会的高序列者前来处理,那块区域的隐秘已经被解除。如果你们打算立刻追查城内魔女教派的成员,我必须提醒你们,之前为了遏制那些高序列魔女制造的神秘学灾难,我使用了一件0级封印物,利用它大范围削弱神秘,不分敌我。这也意味着,你们现在能够动用的非凡能力微乎其微。所以,我建议你们,暂时忘记自己非凡者的身份,然后带足子弹。”

  “那如果是符咒呢?”伦纳德冷不丁道,“封印物呢?猎魔子弹呢?”

  “封印物的力量同样会被限制,我想大多数封印物的层次不会达到零级,猎魔子弹同理,它在神秘学方面的力量来自于本身的材质和符文,不过当作普通子弹用是没有问题的。”博诺瓦道,“至于符咒,如果是高品级的那一类,应该能保存相对不错的威力,毕竟符咒的成型需要借助仪式的辅助沟通神灵。但如果是低品级的,没有借助仪式固化灵性的那一类,恐怕用来铭刻的符咒的灵性就会受影响加快流逝,当然也就报废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是做过老师的缘故,这位地上天使脾气很好,并不吝啬于为人答疑解惑,甚至在讲解时还非常详尽,恨不得把知识点掰碎了给人喂下去似的,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职业病。

  “没有了。”伦纳德看似乖巧懂事道,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天空中,一只飞鸟振翅,缓缓降落在天使肩头,直到近处看才能从这鸟儿身上那种工业机械的艺术美感中看出非自然的痕迹。博诺瓦一手托着那只鸟,那鸟再次振翅,停留在弗莱肩膀上。

  “它能察觉到周围的异常,会为你们指引方向。”博诺瓦道,“我想它应该能够帮助到你们。”

  “感谢您的慷慨。”弗莱道。

  博诺瓦点点头,身影很快在原地变得透明,消失不见,如同他来时一样,仿佛飞鸿踏雪,了无痕迹。

  

  

117.

  数十公里之外,城市西北的小镇中,蛰伏在雪地中的魔狼维持着隐秘的状态,耐心地等待着。棉一样柔软的雪花落在祂身上,深厚的积雪为魔狼漆黑的身躯涂上了一层保护色,这让祂回想起远古的狩猎记忆。狩猎最重要的是耐心。姐姐说,尽管大多数魔狼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生物,其中魔狼王弗雷格拉尤甚,但至少这些回忆让祂心情好了些许,都不觉得那么孤单了,甚至想要在雪地里痛痛快快地打个滚儿,就像幼年时极少的回忆里,祂在父亲的皮毛里那样做的一样,尽管此时祂只有形单影只的一只狼。

  唯一令狼不快的,就是空气中那股冰冷腐败的气息越来越重,那是属于曾经的“亡灵之神”萨林格尔的气息。祂皱了皱鼻子,幽黑无光的眼睛盯着冰冷沉寂的祭坛,祂不喜欢萨林格尔身上的气味,从第二纪祂尚且年幼时就不喜欢。魔狼的嗅觉很灵敏,而现在那种腐烂恶心的气味正在愈演愈烈。看在祂现在回忆起了一丁点儿过去的愉快记忆的份上,安提哥努斯暂且容忍了这一鼻子的蛇味儿——反正那些羽蛇很快就要死了。

  伊格·艾格斯盘坐在祭坛中央,那被面具遮盖住的、应当是眉心的位置,浮现出一道微缩的虚幻的青铜大门。难以计数的亡灵哀嚎着被吸附入其中,等着回归它们最后的归宿。在安提哥努斯眼中,这名“死亡执政官”自己的灵魂也在被这些死于非命的亡魂的怨念所冲击,就像一只被充入了过量气体的气球,接近炸裂,然而即便如此,伊格·艾格斯依然在虔诚地祈祷,用赫密斯语默念着:

  “伟大的死神啊,

  “您是死亡的本质; 

  “您是亡者的君主; 

  “您是所有生灵最后的归宿……”

  随着那扇冥界之门吸纳的亡灵的数量不断增多,那条浮现于祭坛上空的巨大的羽蛇虚影也正在变得凝实,仿佛随时活过来,突破虚幻与真实的界限。伊格·艾格斯欣喜若狂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如同画纸上的游龙点上眼睛,那庞大的羽蛇虚影仿佛真的拥有了生命一般,从空中俯冲而下,径直没入伊格·艾格斯的眉心光门之中,与之融为一体,而伊格张开双臂,以欣然的姿态迎接了最后一刻,即使伊格自己的身体也在这一过程中不住地抽搐、痛苦,仿佛癫痫。安提哥努斯的神经开始绷紧,维持着等待狩猎的姿势,一对前爪探入历史迷雾之中,随时准备召唤来那半个诡秘之主的投影。

  当那条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庞然大物彻底没入伊格的眉心后,伊格停止了颤抖。祂此时伏卧在地上,仍是人类的形态,身体却如同蛇一般扭曲,祂也正在朝羽蛇的形态转变——祂的身体很快膨胀,双腿化为蛇尾,双臂变作羽翼,那羽翼并非童话中的天使那般纯粹、美丽而洁白,而是沾满了尸油一般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油污。腥臭的阴绿色角质鳞片祂的皮肤下钻出,将祂的身体一寸寸覆盖满,那鳞片的缝隙中同样生着无数绒羽,和羽翼上的一样沾满了淡黄色的污渍。此时此刻,祂和先前那道巨大的羽蛇虚影几乎别无二致,除了戴着苍白面具的人脸,那是由伊格·艾格斯的脸,在祂原本的形象上受祂长时间佩戴的那具苍白面具中来自死神的精神烙印影响,而更接近于死神萨林格尔的脸,和阿兹克·艾格斯非常相似,面容却已经极度衰老。无论从哪种意义上,祂都已经不能被称作伊格·艾格斯了——在倒金字塔的黑暗陵墓内沉寂了上千年的、被分割的另一半属于阿兹克·艾格斯的灵魂苏醒,从长子体内睁开眼睛,漠然地看着另一半被撕裂的自己,漠然地看着这充斥着风雪与亡灵的天地间。从这一刻开始,祂再也不必沉沦于混沌懵懂之中,因为伊格·艾格斯的灵魂代替了另一半缺失的灵魂的作用,令祂得以补完。

  祂花了一秒钟接受自己如今的处境和责任,然后徐徐朝另一个自己游走而去,蛇鳞摩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阴绿色的蛇尾游移如同波浪。古铜肤色的中年男人眼神空洞,怀中的头骨也空洞,阿兹克·艾格斯直勾勾地看着“死亡执政官”朝自己靠近而来,却并没有任何抵触与抗拒。在这一刻,这两半性格迥异的被死神分割了上千年的灵魂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放弃抵抗,任由体内复苏的属于死神的意志动摇自我。只不过一半是出于不假思索的奉献所有的虔诚,另一半却是出于来自灵魂深处漫上来的、如同正在烧开的温水一般的疲惫。

  随着二者的靠近,随着祂们体内属于萨林格尔的意志的共同复苏,阿兹克·艾格斯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异变——他的脖子不可遏制地一点点抬起,上面冒出了一片片漆黑阴冷的鳞片。额头位置,忽然有了生命力般自行凸起,从中裂开,长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一抹金黄的光芒随即从虚无中产生,于血肉里成形。

  这是一件黄金打造般的古老饰品,外形像是一只体态修长的鸟,周围弥漫着苍白火焰构成的羽翼,青铜色的眼睛内部,光芒层层叠叠,分别形成了一扇神秘而虚幻的大门。

  它刚一出现,阿兹克就痛苦地低吼了一声,彻底抬起了脑袋,那沧桑的眼眸内,腾地一下燃起了两团苍白的火焰。

  安提哥努斯紧紧盯着这一幕,攥紧了狼爪。

  祂注视着那两半灵魂彻底合二为一。

  人面羽蛇的躯壳彻底瘫软在地上,失去了全部生机。那尸体仍戴着面具,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嘴唇残留着一抹弧度诡异的微笑。“阿兹克·艾格斯”眼神机械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毫不留情地伸出爬满漆黑鳞片的手,将那张苍白面具连皮带肉地撕了下来,霍然用力摁到了自己的脸孔上!

  随着苍白面具接触到鸟型黄金饰品,远在狂暴海深处,那处阴冷黑暗的倒金字塔陵寝之内,盘踞在黑雾深处的、寄存着死神唯一性的“人造死神”的身体中,萨林格尔苏醒了。

  一根根虚幻的黑色吸管从祂的羽毛中延伸而出,跨越数千公里,连接到阿兹克·艾格斯的身上。  

     祂那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深陷的眼窝中,火光暴烈地炽盛起来,祂的面前浮现出一扇虚幻的、遍布了无数晦涩难懂的神秘学符号的青铜大门,足以联通冥界,将祂传送到阿兹克·艾格斯身边。

  到那时,祂将彻底苏醒,重新掌握永暗之河的支流,收回属于祂的权柄。

  ………

  就是现在。安提哥努斯牵动狼爪,从历史迷雾中娴熟地同时抓出两个身影,自身则悄无声息地遁入历史迷雾内。那两个被祂拉来的历史投影,一个是“愚者”曾经的秘偶,另一个则是第三纪早期,祂还未被归于造物主麾下时,曾经容纳了诡秘侍者特性的自己。作为一名序列二的天使,安提哥努斯并不能直接牵动容纳了唯一性的“愚者”本体,但第四纪的“愚者”曾经拥有过一个同途径序列一的诡秘侍者的秘偶,查拉图家族的族长;而作为曾经的诡秘侍者,不知道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的,祂自身的历史投影所具有的位格和力量比祂本体更高,以至于祂已经习惯了在需要时拉出自己过去的历史投影,自身潜入一片足够熟悉、安全且隐秘的历史迷雾的光斑之中,意志投入历史投影内。

  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无数漆黑、滑腻而邪异的触手朝“阿兹克·艾格斯”眉心探去,在那触手顶端所镶嵌的诡异眼珠的注视下,灵魂正在融合、处于虚弱状态的“阿兹克·艾格斯”身体开始一点点石化,如同雕塑!

  与此同时,被安提哥努斯召唤来的“查拉图”眼神恢复了灵动。漆黑的斗篷下,那双幽暗如同无光的水面的双眸中,陡然亮起两点炽白到极致的光亮,如同夺目的旭日从深邃的海面下升起。祂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日出一般,庄严而神圣地吐出赫密斯语:

  “神说,无效!”

  如同阴影消融于阳光,那无数荆棘一般刺出的漆黑触手潮水般退去。被无数呓语和支离破碎的记忆所折磨的阿兹克·艾格斯只感到眼前有炽热的光芒爆炸,被石化和被鳞片覆盖的部分在那光芒下冰消雪融,就连来自萨林格尔的呓语都被削弱了不少,仿佛被强行镇压了下去。

  然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在他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只见一道无形的透明屏障将祭坛和外界分隔,仿佛与世隔绝。

  ………

  如同剧场的幕布拉起,周遭的雪地上蒙上一层诡异的阴影,将内外隔绝。“查拉图”五指合拢,那隐藏于暗处的“灾难魔女”被迫显露出身形,被隔绝在一处被分割出的隐秘空间中。“查拉图”拉来“征服者”梅迪奇的历史投影,刚刚把祂打包塞进去,一道身影便勾勒出原形,看上去并非姗姗来迟,而是和安提哥努斯一样,早已隐秘在暗处,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历史迷雾内,安提哥努斯浑身的狼毛都倒竖了起来,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刺猬。祂甚至抖出了飞机耳。“愚者”漫不经心地顺着毛梳了梳魔狼的脊背,安抚着祂的情绪。

  “诡秘。”面容秀美、目光呆滞的年轻女性扯了扯嘴角,在兜帽的阴影下扯出一个僵硬到难以察觉的微笑。

  “好久不见。”

  ………

  星界,完美之地。一边处理祈祷、一边给屏障缝缝补补又一年的罗塞尔“啧”了一声,信手一挥,排出一行虚幻的书册。祂抽出其中两本,一本封皮上印着无穷无尽的璀璨星光,星光簇拥着一对仿佛由纯净星光构成,蕴藏着层层叠叠虚幻之门的眼球;另一本封面核心是一只体态修长的鸟,鸟身周围弥漫着苍白火焰构成的羽翼,青铜色的眼睛内部,虚幻的光门层层叠叠。巨鸟端居在半空,脚踏不同种族头骨堆积的云朵,在云端之下,无数尸骨横陈,一派地狱景象。

  知识的荒野开始震颤,被记录于虚幻书册中的古老的神秘学知识成为力量,唤醒了沉睡中的冥府。祂顺着祈祷光球又看了自己不省心的小儿子一眼,又往底下看了眼自己那半死不活状态下依然兢兢业业搞事情的好机油,又“啧”了一声,抻了抻自己不知道几百年没活动过的老胳膊老腿,该干嘛干嘛去了。

  ………

  “当阿兹克·艾格斯的灵魂彻底合二为一时,死神复活的进程就已经不可遏止了,这一切并没有出乎原初魔女的预料。但萨林格尔尚未预料到,奇克帮助伊格·艾格斯完成祂的疯狂计划的目的并不在于搅动世界的局势,使格局转为祂们所预想的方向,奇克的野心远比这更疯狂。祂早已注意到,在梅迪奇晋升失败之后,萨林格尔不止一次向真实造物主提出种种优渥的条件,希望换取'红祭司'途径的唯一性。尽管萨林格尔曾经的设想还没来得及实施,但祂的盟友无疑从萨林格尔的举动中受到了某种启发。而如今奇克决心完成祂和萨林格尔曾经都没能完成的事,祂决心吞并盟友的遗产,成为能够与真实造物主比肩的半个支柱。这并非最好的道路,然而奇克别无选择。在与曙光教会磋商的尝试落空了无数次后,在自己的锚点被正神教会打压了上千年后,祂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和平吞并相邻途径权柄的可能,甚至几乎没有真神愿意将赌注下在祂身上,即使祂相邻途径最大的对手晋升'红祭司'失败,半死不活了上千年。”

  “而即使西大陆的封印打开,祂有机会容纳灾祸之城,诡秘之主和上帝也必然比祂更早一步彻底容纳源质,而这两位支柱在'毁灭天灾'的候选人问题上无疑早已达成了一致。种种不利因素让祂决心孤注一掷,即使代价是注定的疯狂。”

  “这一切萨林格尔都没能预料到,毕竟,祂已经在永暗之河中浸泡了上千年,早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因此,当祂穿过冥界之门,在冥界之中进行灵界穿梭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曾经的盟友会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预备一场截杀。奇克清楚地知道,在廷根出现了这样的动静之后,诸神不可能像睡死了一样无动于衷。因此,拉姆德小镇从一开始就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次要战场,祂真正精心准备的陷阱在冥界——在这里,祂为祂的老朋友准备了一份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当然,祂依然派遣了自己最重视的眷者,前往埋伏灵魂开始融合的阿兹克·艾格斯,这能让祂计划的成功率大大增加。但即使这条线不成,祂也不打算和黑夜或者诡秘硬碰,而是随时准备抽身。奇克的确很有成为红祭司的天分,如果祂当年选择了成为猎人而非刺客,那么事情很可能会有所不同。但很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转动方向。这无疑是包括奇克本人在内都非常懊悔的事情。”

  “然而,奇克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件事情——尽管得到了“愚者”眷顾,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克莱恩·莫雷蒂对神灵权能在战斗中如何应用依然毫无概念,再加上他早已铁了心分心去庇护他的同伴,这一切都早已注定了他将在战斗中落入下风。然而真正令天平彻底倾斜的还是欲望母树在他身上残留的污染。奇克很清楚这位外神有多么不愿意看到一位新的诡秘之主诞生,祂成功利用了这一点,但这并非全无代价——克莱恩·莫雷蒂临死前依然从祂的脑海中成功窃取到了祂的完整计划,这令'愚者'有了准备的时间。克莱恩最后在'盲目痴愚'的作用下,成功愚弄了这位真神的思想,并窃走了祂应有的谨慎和多疑。远在星界的蒸汽与机械之神一直密切注视着廷根,当得到了盟友的提醒之后,祂非常默契地做出了回应。利用被封印在完美之地的门途径唯一性,祂对冥界施加了一些影响——冥界是不死鸟始祖格雷嘉莉所开辟的地方,而这位古神一度站在了门途径的至高点。”

  “当复活的死神被奇克在冥界截杀之后,奇克被冥界排斥了。连带着祂好不容易得到的死神唯一性一起,被流放到了黑夜和诡秘面前。事已至此,等待祂的是注定失败的结局。与此同时,携带着封印物0-08的因斯·赞格威尔仍不知道查尼斯门内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罗网。”

  金发金眼的作家合上笔记本,微笑着,在无光的黑暗中等待着。漆黑的环境下,查尼斯门后的内部看守者屏息警惕,各司其职。作为黑夜的守卫,他们多数人都有着出色的夜视能力,却没有一人察觉到黑暗中多了一条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人影。

  

  

118.

  在黑夜和诡秘面前,受到重创的奇克不得不咽下失败的苦涩,借助镜中世界的力量撤离了这里,就连好不容易谋取的死神唯一性都被夺走。然而在奇克溃逃之后,两名先前还并肩作战的神灵却没了先前携手进退的默契。安提哥努斯龇着牙,眼神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仇恨、恐惧和敌意,祂脖子上根根倒竖的粗硬狼毛仍然没有变得柔顺下去的迹象。不过黑夜和诡秘都没有去看祂。隐秘的仆人——身穿简朴长袍、腰系树皮腰带的阿里安娜无声无息地随侍在“黑夜”的身后,双方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静默。垂死的“人造死神”在祂们身后扭转、翻滚、嘶吼,想要靠近被隐秘封闭的祭坛,然而“黑夜”和“诡秘”同样无动于衷,甚至不认为它是个威胁——祂们对峙着。

     “好久不见,黑夜。”被称作“诡秘”的那一个最终道,“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

  祂的声音斯文和气,看不出多少被疯狂侵蚀的迹象,只是眼眸依然深邃幽黑,不见半点光亮。

  “看来你恢复得很不错。”“黑夜”道,声线和祂的精致却僵硬的表情一样,足够柔美,却仿佛缺乏灵魂,“我这次欠你一个人情,奇克比我预想的更加棘手。”

  “也许吧。”“诡秘”若有若无地笑道,“不过看来我这人情份量还不怎么重,至少比不过你和亚当的交易的份量。”

  祂语气随意地吐出禁忌的名字,却丝毫不以为意,祂有这个信心——这里的两位都是司掌隐秘的神灵,这里发生的任何对话不会被任何人窥伺到,空想天使也不行。

  “黑夜”沉默着,只听见“诡秘”补充道:“当然,我不会强求你告诉我更多内幕,无论是你和亚当的交易,还是亚当自己的秘密,我都不会插手。我只是提醒你,祂现在的脾气并没有那么好。如果你们执意要选择亚当作为盟友,那么祂宁可亲手破坏你们在第二纪的共同盟约,与现在的战神联手。届时,你们上千年的计划,也许会彻底化为泡沫。”

  “所以,莉莉丝奉上了祂的诚意。”“黑夜”道,“当我和巴德海尔的神战开启时,风暴也会踏入另一个陷阱。”

  “合情合理的条件。”“诡秘”道。

  如同被橡皮擦凭空擦除一般,“人造死神”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诡秘”漠然看着这一幕,并不阻拦。

  “黑夜”一扬手,安眠与恐惧如潮水般上涌,被那潮水所接触的地方,万事万物都无声无息地消融于黑暗的潮水里。恐惧与厄难的女皇抬着手掌,仿佛将这潮水托在掌心,那潮汐的浪尖即将舔舐过祭坛上安睡的男人的面庞——即使是死神之子,即使是天使,一旦接触到这黑暗,也只有在安眠中无知无觉地消融于永恒的黑暗里。

  然而“诡秘”开口,说:“慢着。”

  “黑夜”果真停手,但潮水并未消退,它凝滞在半空,与阿兹克贴得极近,与祭坛上的祭品只有咫尺之隔。

  “祂跟另一个我关系密切,”“诡秘”侧着头,看着男人右耳下的黑痣,“如果我放任祂在我面前被杀死,将来融合时会造成意志的分裂和混淆。我想你也不愿意承受那时候的我的敌意。”

        “黑夜”道:“祂已经被萨林格尔的后手污染。”

        “那就等祂醒来。”“诡秘”以看似温和的口吻,实则强硬而不容置榷道,“如果苏醒的是萨林格尔,那祂就已经被萨林格尔杀死了,我不阻止你杀死祂。”

  “如果你希望祂活得更久一点,”“黑夜”说,“我建议先把祂身上死神留下的东西摘下来。”

  “很有道理。”“诡秘”颔首。

  透明的壁障解除,祭坛内外的世界重新联通为一。“诡秘”在祭坛下抱臂旁观,祂身边的魔狼忽然开口道:“殿下,您打算救那条羽蛇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诡秘”微笑着说。

  安提哥努斯耸了耸鼻子,狠狠地皱眉,道:“亡灵之神的儿子,我不喜欢祂。”

  “萨林格尔特别、特别讨厌。”安提哥努斯强调道,用力地甩了甩软趴趴塌下来的耳朵,“而且祂身上很臭!祂的儿子肯定跟祂一样臭!那条小羽蛇身上就特别臭!而且萨林格尔从来不洗澡!”

  祂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个度,满是愤慨。“诡秘”似乎真的被祂逗乐了,摸了摸祂蔫蔫的狼耳朵,晓之以理道:“但是祂其实很讨厌萨林格尔,如果我救了祂,你就可以跟祂一起说萨林格尔的坏话了。而且我保证祂不会像萨林格尔一样,一身尸臭味还不洗澡,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找人跟祂做一个公证。”

  安提哥努斯皱着眉思考着,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尾巴,最终勉为其难地点了这个头。

  在祂们说话的时候,“黑夜”已经从祭坛上面一步一步走下来了。祂左手捧着鸟型黄金饰品,右手虚虚地托着苍白面具,朝“诡秘”微微颔首致意。“诡秘”终于懒洋洋地分神往祭坛上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身前浮现出了一个透明的魂体,和阿兹克·艾格斯自己的相貌一模一样,只是双目紧闭,仿佛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从颅骨正中央那条骨缝一路向下,一条巨大的裂痕贯穿了他的整个灵体,将他的灵魂劈裂作两半。那两半灵魂一面如同磁极的两端,不可遏止地渴望着聚合,另一方面又似乎为什么力量所阻挠,又或者它们本身除了本为一体之外又势同水火,以至于根本无法彻底融合——碎片虽然重新拼凑在一起,彼此的分歧和裂痕却再难弥补。

  “诡秘”不知回想起什么,沉吟不语。

  “我设法将祂与人造死神融合了上千年的那一半灵魂拖入了梦魇,等到祂醒来,占据主导的应该是祂作为普通人时期的人格。”“黑夜”道。随着祂话音落下,那鸟型黄金饰品和苍白面具一并漂浮而起,落入阿里安娜手中。阿里安娜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双手高过头顶,接过这两件物品,然后行了一个黑夜信徒的礼节,以感激神灵的信任与托付。

  “不必如此。”“黑夜”说,即使声线僵硬,也能听得出来祂在尽力使自己的嗓音柔和,“阿里安娜,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的手掌。我知道你必不会令我失望。”

  安提哥努斯仰起头,充满期待地看了“诡秘”一眼,发现这位殿下并没有什么表示,甚至很莫名其妙地扫了祂一眼。魔狼那双幽黑的双眸中顿时充满了委屈,一边不甘地咬咬嘴,充满沮丧和怨念地瞪了对面的主仆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比下去了。祂不甘示弱地伏低脑袋,然后昂起头,示威似的瞪着阿里安娜——没有瞪阿曼妮西斯大概是因为祂没有这个胆子——这个姿态刚好让“诡秘”自然下垂的手搭上祂的头顶。再然后,祂用自己毛茸茸的头蹭了蹭“诡秘”的手掌,然后拱了拱“诡秘”的裤腿,一边朝对面示威似的亮出了自己雪白的、每天都有刷的白牙。

  “诡秘”:“……”

  “黑夜”容器内属于天之母亲的意志:“……”

  “诡秘”对此十分不解,最终只能归根于犬科动物的天性,又或者祂真的被伯特利撸惯了也说不定。

  “黑夜”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僵硬,这个属于阿曼妮西斯的表情出现在姐姐的面庞上,让安提哥努斯心中升起一股矛盾而茫然的亲切感——祂忽然想起来,在祂很小的时候,尚且还是“厄运女神”的阿曼妮西斯也曾经这样抚摸过小狼的头顶。那时天之母亲尚且在觊觎阿曼妮西斯权柄的兄弟姐妹之列,祂和祂的兄弟姐妹们都疏离得很,反而比较亲近的是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阿曼妮西斯。也许是因为祂们都是狼群中的异类,也许是因为祂们的审美和观念都比较相投,都不喜欢那些愚蠢的同类野蛮的、毫无高贵可言的天性,简直像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一样。

  祂真正开始再也不敢亲近阿曼妮西斯是目睹了祂沐浴着父亲的血中时……那时的阿曼妮西斯终于撕破了一切温柔伪装,看向祂的眼神只有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敌意、冷漠和厌恶。直到那时起,祂才意识到原来阿曼妮西斯看祂和看祂的同类也没有多少区别……在厄运女神眼中,原来祂也不过是个没有进化完全的野蛮的畜生,也许有那么几分有趣,但也还是畜生。

  天生的神话生物天性缺乏激烈的感情和爱恨,但安提哥努斯从此学会了恐惧和仇恨……因为自那时起,祂所拥有的一切,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阿曼妮西斯夺走了,就连奇迹天使也是从阿曼妮的到来开始变得一点一点不像从前了。

  “我会留下封印物0-17,作为你这次帮助我的回报。”“黑夜”说,“末日即将到来,对我来说,一个神降容器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阿里安娜祂们足够处理大部分事情。”

  “而且祂也并不是一个百分百可控的容器。”“黑夜”补充道,“将近两千年来,祂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突破我的控制,甚至几次暴动。比如刚才,祂在说安提哥努斯,祂说你现在看起来像条傻狗。”

  安提哥努斯瞪大眼睛,心脏砰砰跳动起来,看起来更加符合“天之母亲”的评价了。等到祂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足够理解“黑夜”话里的意思,祂才后知后觉地羞愤欲绝起来,将脑袋埋进了一对爪子里——谢天谢地,祂不像哈姆雷特有三颗脑袋,而且祂有四对爪子,埋进去绰绰有余。

  “恭喜你阿曼妮,你会说冷笑话了。”“诡秘”道。

  “是么。”“黑夜”平静道。

  神灵的意志从容器中撤去,一同被抽离的还有一份隐秘之仆的非凡特性。那特性受聚合定律吸引,落入阿里安娜手中。天使对自身非凡特性有着极强的掌控力,极难被活生生抽离体外,能够如此轻松剥离特性,说明早有“黑夜”对此早有准备,绝不可能是什么临时起意……“诡秘”对此不算太意外,也许早在第四纪时,在祂第一次提出交易封印物0-17那一刻开始,“黑夜”就做好了将这件容器放到天平上作为筹码的准备。这并非关键性的筹码,但至少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告诉黑夜,过一段时间,等祂姐姐完全恢复过来,我会派安提柯去一趟黄昏巨殿。”“诡秘”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交易,不涉及我和黑夜的约定。”

  阿里安娜朝祂微微躬身示意,身形一寸寸擦除,消失在空气里。在确定这对主仆二人彻底离开后,安提哥努斯小心翼翼地靠近“天之母亲”的躯壳,确定那上面没有“黑夜”的味道,是姐姐没错了,才许了个愿,珍而重之地把姐姐驮在身上。

  “你先回东大陆吧。”“诡秘”道,“找几个月亮或者母亲途径的高序列非凡者,给祂看一看。”

  安提哥努斯点点头,历史投影从虚空中抓出一把半透明的、样式奇异的钥匙,眼前亮起一扇深蓝色的虚幻光门。祂驮着姐姐,步入光门之中,原地消失不见。过了好一阵子,安提哥努斯的本体才从历史迷雾中走出,“诡秘”则依然是历史投影的状态。祂欺诈了历史投影维持时间限制的规则,一直是自己本体维持着投影的存在,就连安提哥努斯能够维持自己序列一的投影这么长时间也是依靠“诡秘”的眷顾,否则投影早已消散。

  “你听到我刚才跟阿里安娜说的话了?过一阵子,我需要你去一趟黄昏巨殿,见一趟战神教会的大牧首。”“诡秘”假装漫不经心道,“你可以用一件0级封印物跟战神教会交换另一件红祭司途径的0级封印物,刚好,这里留下了一条序列二的羽蛇的遗骸,梅迪奇也差不多该解决掉那个灾难魔女了。死神和战神是相邻途径,战神教会会对一份死亡执政官的特性感兴趣的。艾因霍恩家族过去是猎人家族,虽然转了途径,依然掌控着一两件红祭司途径的高序列物品,我需要你将一份相当于'天气术士'的特性对应的封印物带回来,具体的条件你自己跟战神教会的大牧首说。”

  魔狼点了点头,尽管祂依然困惑这位奇迹天使殿下为什么突然对红祭司途径的非凡特性感兴趣,也许是梅迪奇家族的委托吧。

  “在跟战神教会的人谈条件的时候,最好不动声色地向他们透露一个信息——死神途径的唯一性已经落入黑夜手中。如果我没猜错,战神一定会挑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发动一场动摇黑夜锚点的战争,抢夺黑夜的权柄,比如在黑夜容纳死神途径唯一性的最后一步,但还没有彻底吞并死神的权柄之时。容纳唯一性需要时间,战争不会那么快爆发,战神也需要时间准备,等到黑夜最虚弱的时候,毕其功于一役。你曾经跟黑夜有仇隙,这件事交给你最合适。但除此之外,不要透露更多的信息。你可以跟战神教会的大牧首说几句好听的空话,让祂相信我们在向战神表达善意,但是除此之外,什么实际的条件也别答应。”

  因为事关重大,“诡秘“不由得多提点了安提柯几句,毕竟事关将来即将爆发的世界级战争。安提哥努斯恍然大悟,再一次卖力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对殿下深谋远虑的钦佩。“诡秘”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时而望天,时而百无聊赖地飘向祭坛,但就是没有像之前一样给祂顺毛。

  过了半晌,“诡秘”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等你姐姐醒来,问问祂愿不愿意转去猎人途径。”“诡秘”语气轻松仿佛轻描淡写道,好像只是在问祂愿不愿意以后改掉吃肉的习性专门吃素。安提哥努斯瞪大了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祂一直以来追随的赫耳墨斯殿下。“诡秘”咳嗽一声,假装平静道:“黑夜途径的半神寿命有限,而黑夜不会希望祂重新成为'隐秘之仆',而死神途径高序列对低序列的压制非常明显,如果祂转为'死亡执政官',祂的生死依然随时掌握在黑夜手中。但猎人途径的唯一性掌握在我父亲手里,如果祂转为天气术士,即使黑夜成为旧日,也无法直接对祂施加太多影响。”

  道理安提哥努斯都懂,但,就是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令魔狼百思不得其解。

  

  

119.

  “时间不等人。”弗莱道,“西迦,你留下看守查尼斯门,等到科恩黎和娜娅赶回来,我需要你向他们解释情况,并且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伦纳德,洛耀,我们现在出发。”

  机械鸟张开翅膀,从蜂鸣器中发出一声鸣叫,蓄势待发。接到了看家任务的西迦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还是没有提出抗议。

  “放心,西迦,我保证那些魔女会为她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伦纳德沉声道。在跟西迦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伦纳德刻意放慢了脚步,留在了最后,压低声音道,“别忘了克莱恩对我们的提醒。当心因斯·赞格威尔。”

        西迦猛然醒悟,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弗莱选择了派她而不是洛耀留下值守查尼斯门。伦纳德眼见弗莱和洛耀都走远了几步,眼疾手快地往西迦手里塞了好几块金灿灿的金属片,上面刻满了未知的符文。

  “开启的咒文是'光',用赫密斯语。”伦纳德朝她挤了挤好看的碧绿色眼睛,煞有介事道,“从黑市里搞来的好东西,别告诉弗莱他们。这沉甸甸的——”伦纳德拍了拍她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对方的口袋里,“都是我对你的信任啊西迦。看在女神的份上,你不会出卖我吧?你不会让我的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吧?

  他的声音感情饱满,抑扬顿挫。西迦瞪着他,眼神介乎于感动和看神经病之前。

  伦纳德吹着口哨走远了。

  ………

  解除了隐秘状态的查尼斯门前,被破坏的痕迹处处可见,目光可及的所有物品都成了灰白的石块,就连查尼斯门都从外部被彻底石化,然后不知被什么力量击碎成了一地的碎块。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下,查尼斯门内的内部看守者们居然没有任何伤亡,仅仅是封印法阵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被外部残留的高序列气息所震慑,也许是那位博诺瓦殿下所动用的0级封印物威力犹存,又或者克莱恩利用那股未知的力量在临死前对查尼斯门后的封印物做了什么,这些封印物尚且还能算驯顺,并没有因为封印破坏出现大规模的暴动,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雪上加霜。

  说到克莱恩——西迦至今都感到恍然如梦,明明昨天他还在和大家嬉笑拌嘴,夜里接到妹妹的电话还很高兴,今天早上还在抱怨伦纳德对无线电报的糟糕修理,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邪神降临了,特莉丝·奇克死了,克莱恩也死了,他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查尼斯门里,而且可以想见,他将永远在那种黑暗的地方孤零零地待下去,像一个必须被谨慎对待的封印物一样,也许圣堂的高序列强者们还会彻底销毁他的尸体,以绝后患,从此只有拉斐尔墓园里的一块小小石碑记着他的名字,就连石碑下埋葬的都不会是他真正的骨灰。

  等会儿娜娅来了,她要怎么跟娜娅说呢?娜娅跟克莱恩在大学里一直是朋友,后来一起成为了值夜者,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娜娅知道克莱恩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事,却只能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她会怎么说呢?

  别在这种关头想这个。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可能有人躲藏的隐蔽角落,好像里面随时会跳出一个目露凶光的因斯·赞格威尔。她不知道克莱恩为什么会认定因斯·赞格威尔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不过她相信克莱恩不会无的放矢。保持警惕。她深呼吸,手里攥着灿金色的符咒,随时准备扔出去。因斯·赞格威尔肯定也会受到那件0级封印物压制,无法发挥出作为“看门人”的全部实力。伦纳德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如果伦纳德这次没有掉链子,那么因斯·赞格威尔就必须好好掂量掂量她手里这些符咒的分量。

  她正在计算着因斯·赞格威尔可能出现的方式,设想着应对的战术,忽然感到耳边一嗡,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的絮语,精神一阵恍惚。一个个艰涩、拗口、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灌入脑海,刺入灵体,掀起令灵魂飘摇颤栗的巨浪。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暗金,在那暗金色下方几寸,一点深蓝到近乎发黑的萤光在空中闪烁,仿佛一星幽蓝色的冷漠鬼火!

  被头脑中嗡鸣所影响刺激得头皮发麻的西迦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鬼火”其实是一只深蓝色的独眼。

  是因斯·赞格威尔……西迦咬牙辨认出来人身份,甚至无暇思考他是何时潜入这里的,又为何能恍若无事地使用非凡能力。她唯有以最快的反应抽出一片灿金,将符咒如同飞镖一般射向来人,然后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用尽全力吐出一个赫密斯语的单词:

  “光!”

  她冻得开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嗓音只余哑然。那一抹灿金色在黑暗中跳跃几下,叮当几声,最终归于沉寂。

  几只肉眼无法察觉的弱小的灵在“看门人”的役使下,排着队靠近被“亡者之语”所控制的午夜诗人,从西迦的口袋中掏出那几片符咒,每只灵各持一片。受到符咒所自然散发的太阳领域的力量的影响,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灵接触到符咒的部分就像徒手握着烙铁一样,它们本就不多的灵性正在符咒的作用下快速蒸干。它们一边本能地恐惧着这符咒,在虚空中发出无法被人理解的尖啸声,一面在主人严厉的命令下战战兢兢,不敢放手。

  因斯·赞格威尔对这些弱小的灵体毫无同情,这种层次的灵,在他看来不过是消耗品,召之即来的小玩意。

  但,即使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卒子,用得出其不意,也有将军的可能。

  片刻功夫,查尼斯门后,不同的区域,不分先后地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栋建筑都在这一串的连环爆炸中摇摇欲坠。几名经验丰富的内部看守者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遇袭,立刻前往爆炸发生的地点。而与此同时,一抹鬼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查尼斯门深处,绕开了所有内部看守者的路线,直奔封印法阵核心所在的地点。

  ………

  “趁着几位隐秘存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拉姆德小镇,因斯·赞格威尔决定潜入查尼斯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值夜者队长弗莱决定主动出击,尽快剿灭廷根市中潜伏的魔女教派残党,为克莱恩、为所有死去在这场灾难中的人们复仇。这个决定并不那么理智,在得到克莱恩的提醒后,他们应该集中力量留守黑荆棘安保公司,以防止因斯·赞格威尔可能的袭击,但廷根市内的人们正在死去,弗莱无法忍受在这样的情况下龟缩在总部,坐视人们在灾祸面前死去,坐视酿下了滔天罪恶的魔女们趁乱逃离廷根。机械之心和代罚者的队伍都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奋战在第一线,如果他们选择畏手畏脚,那会让值夜者的名字蒙羞。出于这样的荣誉感,以及队友死后无能为力的仇恨,年轻的值夜者队长做出了冲动的决定,这并不太理智,但是足够符合逻辑。”

  “当然,弗莱并没有忘记克莱恩临死前的忠告,因此他选择了让序列相对更高、资历更老的西迦·特昂留守在被破坏的查尼斯门前。很可惜,如果弗莱选择的是更年轻、更不正经、但是身怀秘密的伦纳德·米切尔留下,那么因斯·赞格威尔的计划真的有可能破产,但经过深思熟虑,弗莱选择了西迦·特昂,这不仅是因为她此前持有封印物'变异的太阳圣徽'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弗莱认为西迦为人更沉稳,而且心思细腻。”

  “但值夜者们并不知道,在和灵教团'人造死神派'的合作中,因斯·赞格威尔获得了一件神奇物品,来自'人造死神'的蛇蜕。在蛇蜕的作用下,因斯·赞格威尔短时间内获得了极高的位格,以至于博诺瓦·古斯塔夫通过封印物发出的律令在因斯·赞格威尔身上很难生效,而博诺瓦的律令正是弗莱敢于留西迦·特昂一人在查尼斯门前的重要原因。在弗莱的设想中,在那件超大范围零级封印物的压制下,失去了大半非凡能力的因斯·赞格威尔能够顺利完成谋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很可惜,在缺少相关信息的情况下,弗莱低估了因斯·赞格威尔对圣者骨灰的渴望,也错误地判断了局势,这让因斯·赞格威尔几乎一路无阻地深入了查尼斯门内部。”

  “尽管从伦纳德那里获得了来历不明的特殊符咒,西迦·特昂依然远非有羽蛇蛇蜕加持的因斯·赞格威尔的对手,何况西迦本人的非凡力量也受到压制,她所获得的符咒反而给了因斯·赞格威尔更大的把握。在驱使几只弱小的灵引爆从西迦身上缴获的符咒后,内部看守者的注意力成功被暂时吸引、分散到各处。因斯·赞格威尔利用亡者之语,再次迫使一名内部看守者中的'收尸人'吐露出圣者骨灰存放的具体地点,然后击晕了对方。”

  “因斯·赞格威尔成功获取了圣者骨灰,在黑夜教会反应过来之前,又一次离开了廷根。这是他第二次成功潜入查尼斯门后,夺取他想要的东西,这是他对黑夜教会放弃他的最大的嘲讽和报复——”

  “因斯·赞格威尔直视了不可直视的伟大存在!这让他的身体直接崩溃。这位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决心取走'阿勒苏霍德之笔'——”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在尸体上胡乱涂写的羽毛笔,阻止了它自行发挥的举动。这支在因斯·赞格威尔手中时常放飞自我的羽毛笔终于停止了龙飞凤舞的脚步,在这名神父打扮、蓄着淡金色胡须的中年男子手中乖乖装死。亚当微笑着注视着自行重组站立起来的半透明晶莹尸体,那尸体本属于头颅的部位不见一丝正常的血肉,如同水晶的头骨,中间一对黑魆魆的眼眶,而这是尸体最接近人类的部分。在头骨之下,数不清的半透明的触手支撑着这具诡异的身躯,仿佛一只造型奇诡的章鱼。

  而神父微笑着注视着这怪物,亲切得如同父亲看待孩子,宽厚得如同上帝看待造物。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清澈如婴儿。

  因斯·赞格威尔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头颅因为生前目睹了无法承受的神秘学知识而当场炸裂,碎了一地红红白白的血肉和脑浆。一直被克莱恩·莫雷蒂生前佩戴在右手上的人皮手套嗅到血食的味道,再难以忍受饥渴,从站立的半透明流体怪物上滑落,掉到地上,撑动五指,一点一点地嘬着地上零散的人体组织,将地上涂满的脑浆和血液吮吸得干干净净。那凝固的透明流体怪物漠然看着这一幕,没有拦着它,这给了人皮手套一点放肆的勇气,很快就蠕动着将长出蛇鳞和羽毛的尸体吞噬得一干二净。

  那怪物并未开口,“蠕动的饥饿”却忽然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忽然僵硬了一瞬,自行将刚才吞噬的尸体的灵魂切换到放牧的模式,然后再次裂开大口,不情不愿地、像是呕吐一般,吐出了一块幽暗深邃的宝石状胶质物。

  那怪物没有过多地关注这只手套。祂拾起地上散落的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随手翻看几眼,一目十行。数秒钟后,祂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很快将笔记本烧成一地灰烬。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常人肉眼无法视物的黑暗,先前早已灵界穿梭离开的博诺瓦·古斯塔夫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查尼斯门后,似乎踟蹰了一阵,很快站到那透明的怪物身后。仍然因饥饿而狂躁、却无处发泄这种狂躁的人皮手套在地上阴暗地蠕动了一阵,最终回到了主人的右手上,乖乖收敛起白森森的尖牙。

  那本质上由无数透明蠕虫组成的怪物意味深长地看了金发金眼的神父一眼,很难说一对黑魆魆的没有眼珠的凹陷是否能传达出这样复杂的信息,但那只怪物确实让人感觉到祂存在“眼神”这种东西。目光清澈和煦的神父回以微笑。

  “好自为之。”片刻后,怪物那对黑魆魆的眼眶的“视线”聚焦到神父手中的羽毛笔上,祂已经接近溶解殆尽的声带重新震动,发出嘶哑古怪的频率,仿佛古尸。

  在金发的神父彻底消失于祂们视线的盲区之前,祂留下了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很快,半透明怪物的身影也在黑暗中快速消失,隐没在空气里。等到那具裹尸袋被运送到宁静教堂,负责处理这件事的高序列非凡者们会相当困惑地发现,那具怪物尸体的本质上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人。

  在半透明的怪物彻底消失在阴影中时,祂听见身旁栗发蓝眼的年轻人低声用祂许久没有听过的语言说:

  “叔叔,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在一刹那间,怪物的思维短暂地恍惚了一下,但也只有那么一刹那而已。

  拉姆德小镇中,祭坛前的历史投影悄无声息地重新睁开双眼,于是安提哥努斯意识到那位半个诡秘之主的意志重新投入了这具秘偶的投影中。祂甩了甩脑袋,忽然发现“诡秘”隐没在斗篷的阴影下的唇角,忽然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120.

  等到小镇上空的浓云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束金光,阿兹克·艾格斯终于在大脑一阵阵的抽痛中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露出的是那双疲惫的下隐隐藏着温柔的棕褐色双眸,而非两团毫无感情的苍白火焰。

  他似乎怔了片刻,然后才缓缓低声道:“……是你。”

  尽管面前的历史投影依然是查拉图的相貌,对方的真实身份却并不难猜:安提哥努斯家族和查拉图家族在第四纪互为死敌,即使前者的大部分成员包括族长在内都在所罗门第一次陨落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的少部分成员依然在梅林·赫耳墨斯的庇护下在所罗门第二帝国拥有着一定的地位。如今安提哥努斯却能毫无障碍地拉出查拉图的历史投影,而且对对方如此恭敬而驯顺,那么投影下真正承载着谁的意志可想而知。

  “……是您救了我。”阿兹克说,语气似乎相当复杂。

  “可以这么说。”

  阿兹克沉默片刻,道:“如果是我那位学生贸然向您许诺了什么,我可以代替他支付代价,无论您提出怎样的条件。”

  “他已经死了,”“诡秘”随意道,同时观察着阿兹克·艾格斯难看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不是为你求情而死的。在原初魔女降临的时候,他向我请求出手,作为容器承载我的力量,我满足了他的愿望。如果你现在回到廷根,也许还能赶在黑夜教会的人处理完他的尸体之前,再见他一面。”

  阿兹克·艾格斯怔然听着,他先前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伊格·艾格斯和祂所宣扬的一切所吸引,连克服祂所编织的幻梦都相当艰难,以至于他直到此时才忽然发现到这座只剩下废墟的小镇原来多了这么多的尸骨,有这么多的亡灵在无助徘徊,而这里的空气居然有这么冷。他望着天边的浓云中露出天光的那一道缝隙,忽然从未觉得这金光如此刺眼。

  “事实上,我帮你也不只是因为我那位眷者的缘故。”“诡秘半歪着头道,“事实上,你对我来说,算是一件非常好的……实验素材。”

  “……实验?”

  “对,实验。”披着斗篷和阴影的人影侃侃而谈道,“一个神话生物,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灵魂被外力生生分割作两半,一半在漫长的轮回中褪去了神性的冰冷,获得了你原本根本不具备的人性,另一半和唯一性缝合在一起,仍然维持着神性的疯狂,这种情况下,两半灵魂在分离上千年后再度融合,你不觉得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吗?对我来说,这可是有意思的很呢。我还记得你当年在战场上是什么模样……残忍,冰冷,暴虐,和任何天性残忍的神话生物没有两样,这样的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相当好奇。”“诡秘”幽黑的瞳孔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彩,接着道,“毕竟,灵魂分裂成两半超过上千年之后再次缝合,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而且你现在的状态同样也超出了萨林格尔原本的预料。毕竟,在祂一开始的设想里,你是要成为祂的复活容器的,但现在谁也说不清你现在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模样。”

  “赫耳墨斯殿下对实验样本都很好的。”安提哥努斯努力地甩动着尾巴,昂着下巴,骄傲道,“祂上一个实验的对象是审判者陛下,上上个实验对象是我和祂自己……”

  阿兹克:“……”

  阿兹克也许不明白这条魔狼在骄傲什么,但绝不会看不出这条狼身上每一丝狼毫都在散发着的“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气息。

  “我的理由就是这些。当然,你可以拒绝。”尽管看上去非常兴致盎然,不过最终,“诡秘”还是接口,看上去非常通情达理道,“不过我想,在灵魂的分离和融合上,这世上比我探索得更远的,不是死了,就是还没出生。”

  “我有一个问题,请您如实告诉我一个答案。”沉默片刻,阿兹克低声道,“我的学生,克莱恩·莫雷蒂,也就是您的眷者,他是否已经彻底地、真正意义上地死去?”

  “诡秘”眉毛微挑,嘴角噙着一丝颇有趣味的微笑:“你想得很周到。”

  “三日后的凌晨,黑夜与黎明之分,如果你想看看他,就去拉斐尔墓园的墓碑那儿看看吧。很快他就会离开廷根,再也不会以过去的身份回到这里了。”

  “那么,”阿兹克沉声说,“我答应你。”

  “诡秘”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一件非常可笑而讽刺的事情。

  “说真的,你真的是拜朗帝国的死亡执政官吗?我都快不相信我自己的记忆了。天生的神话生物,也能学会人类的情感吗?”

  可是,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吗?在祂自己心里,一个声音低低地反问。

  ………

  两日后,廷根,水仙花街2号。

  “我们很抱歉。”黑发蓝眼的年轻人捧着那一方漆黑的骨灰盒,沉默了片刻,才声音艰涩地开了口。

  “因为克莱恩死于一种传染性非常强的瘟疫,我们不得不立刻将他的尸体火化,来不及通知家属,所以……”

  弗莱一边口中编织着拙劣的谎言,一边注视着兄妹俩和克莱恩如此相像的眼睛。该死,弗莱想,无论这样的情景曾经重复过多少遍,习惯与冰冷的尸骨为伴的收尸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永远无法习惯这个。克莱恩死了,而他的家人甚至不能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就连这一捧骨灰都是假的。

  他不知道兄妹俩是否会接受这个故事,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克莱恩死于不久前廷根忽然爆发的一场瘟疫当中,几乎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拉姆德小镇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和地震摧毁,全镇无人幸存。死去的人太多了,廷根市中如今随处可闻葬礼的哀哭,穿着黑西装的人们匆匆结束一场葬礼,又奔向下一场,悲伤的表情已经接近麻木。即使莫雷蒂家在廷根几乎没有几个亲友,梅丽莎也知道自己几个同学家中有什么人去世,甚至有好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也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罹难,噩耗太多,以至于梅丽莎几乎不知道该为谁哀怮。这样茫然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和兄长一起匆匆下了出租车,然后在家门口看见那一方被陌生人捧在手中的黑漆漆的骨灰盒——于是,什么也不用说了。他们只有接受这样一个荒唐又蹩脚的故事,以及那一笔同样站不住脚的巨额抚恤金。

  葬礼的时候来了几个梅丽莎和班森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有他们上次见到的那个黑发蓝眼、气质冰冷的男人,有黑发绿瞳、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有同样是黑发蓝眼、就连气质也同样冷淡的女士,有气质出众、有着一头独特白发的“作家”小姐,有矮小精悍的年轻男性,有皱纹深刻、头发花白的老者,还有曾经跟克莱恩关系非常亲近的两个大学同学。他们不约而同地穿着黑色的薄风衣或者长袍出席葬礼,或多或少都有着精悍而且训练有素的痕迹,风衣飘扬如同黑鸦的羽翼,身形挺拔自成一杆旗帜,面容却和他们一样憔悴而悲伤。

  “娜娅女士,韦尔奇先生,”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梅丽莎忽然叫出了她最熟悉的两个名字。被叫住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僵住了,梅丽莎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脸色有那么苍白。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果然,不出意料地,梅丽莎看见了——他们嘴唇翕动,眼神却躲闪,仿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一股冲动忽然攥住了梅丽莎的心脏,她想要哭泣,想要冲动地大喊大叫,想要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们要对克莱恩的死遮遮掩掩,好像他是一只阴沟里的耗子一样。她想说我的哥哥死了,为什么我们连一个解释都得不到?

  最终让她克制住这股冲动的是他们通红的眼睛——悲伤的,仿佛已经流干了眼泪的眼睛。她不忍心让两个同样为克莱恩感到悲伤的人再因为她的冲动受伤,于是她闭上眼睛,声音干涩地问:

  “我的哥哥,克莱恩,他真的是因为瘟疫病死的吗?什么疾病能这么快夺走一个健康人的生命?为什么连尸体的火化都那么快,像是在隐瞒什么?克莱恩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丽莎,我们不能告诉你更多……但你哥哥是一个英雄,真正的英雄,他很勇敢,救了很多人,包括我们在内。”娜娅声音微弱道,“如果不是他的努力和牺牲,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但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我跟你说的这些已经够多了……不要去探究他的死因,他一定希望你们都能安全地活在阳光下。”

  那些黑鸦一样的客人匆匆地走了,梅丽莎没来得及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多的消息。拉斐尔墓园的一角多了一块不起眼的墓碑,上面的生卒年是如此刺眼:克莱恩·莫雷蒂,1327.3.4—1350.3.4,下面刻着他们选好的墓志铭: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梅丽莎怔怔地看着石碑上的黑白相片,绅士打扮的年轻人对着镜头露出腼腆的微笑,他看上去并不英俊,但是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从照片上跳下来,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哪里都好,无论是水仙花街2号还是他们在贝克兰德的那个住所,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克莱恩怎么会这样出现在这座冷冰冰的石碑上呢?他看上去那么年轻,还没有来得及跟一个好姑娘邂逅一场甜蜜的恋情,还没有来得及组建自己的家庭。他甚至没来得及在下一个冬礼日给他们做一盆热气腾腾的火鸡,没有来得及好好庆祝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没有来得及拆开他们送给他的礼物——她忽然回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胃里一阵绞痛,女神啊——她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原来女神对于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噩耗都早已做出了提醒,只是她没有注意。那预兆就就藏在这里,藏在生活中每一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里。

  相片里的克莱恩微笑着,仍对妹妹投来关切的目光。墓园中的柏树的叶子在风里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慰。不再咄咄逼人的风环绕着将女孩温声拥入怀中,像是透明的灵魂对亲人最后一次张开双臂,然后就此道别。

  ………

  “你想好了?”弗莱道。

  “嗯,申请已经交上去了,我能感觉到我的魔药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呵呵,其实我早在几个月前就有预感自己的魔药已经掌握完毕,但我没有急于寻求晋升。”伦纳德自嘲地笑道,“真不知道我那时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啊。”

  他们都知道伦纳德话语中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即使伦纳德当时选择提交申请,也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通过,或者当时他也会像前往贝克兰德的队长和“偶然”前往乡下布道的主教一样,因为某些因素无法到场。退一万步,即使当时的伦纳德已经是梦魇,也几乎不可能真正改变事件的走向。在神灵层次的交锋中,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就像一只蝴蝶扇起的微风那样渺小。

  “队长对克莱恩的死非常歉疚。”弗莱说,“在得知事件的一部分内情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段时间的状态,认为自己过快答应和戴莉女士的交往并不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当然,我认为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但队长承认他一开始对追求戴莉女士的事情并没有信心,而且过于患得患失。他那时做出选择的冲动和果决并不符合他对自己的了解——现在想来,队长的这次'头脑一热'恐怕也有0-08操纵的痕迹。”弗莱幽幽然道,在这次灾难事件过后,前来解决这件事的余波的教会圣者向他们吐露了一部分实情,否则他们没法解释为什么留守查尼斯门的西迦在自己的岗位上昏迷不醒,连带着一名“收尸人”途径的内部看守者一起,接着在那之后不久教会取消了对因斯·赞格威尔的通缉,属于因斯·赞格威尔的资料上从此写着:已堕落,确认死亡。

  “因斯恐怕并没有把握对付队长,于是他选择了促成队长和戴莉的事情,然后对手就换成了更好对付的我。”弗莱说。

  “你可不好对付。”伦纳德纠正道,“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队长的。”

  “嗯,我也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红手套,'时代主角'先生。”弗莱说着,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

  廷根机械学校,阶梯教室外,走廊的一角。一位胡子花白、头发稀疏的老教师正气喘吁吁地握住年轻人的手,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更多挽留的话,最终只能落下一声苦笑。那封措辞平板的辞职信就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已经拆开,只看到一半就险些让这位校长眼前一黑。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到教室门口,希望最后做一番挽留——但说实在的,既然人家的辞职信都已经交上来了,挽留想必也没什么意义。

  “我们很遗憾失去你这样优秀的一位青年教师。”校长苦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但说实话,我非常能理解您的选择和决定。您还年轻,应该有更大的舞台。只是最近学校的人手实在捉襟见肘,您看这离职的期限能否……”

  换做往常,校长必不至于腆着老脸来请求一个教职工,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年轻人身后的背景有多深,聪明人的做法应该是二话不说给这尊大佛的辞职申请盖章,临别前来一通言辞恳切的客套话,表面功夫都做到位,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校长眼下实在别无他法——在那场瘟疫过后,十几名资历较高、德高望重的老教师都先后染病去世,请病假的、辞职的老师也不在少数,这还不算学校的其他工作人员。如果不是因为学生中能来上课的也不在多数,这位高达·阿贝尔又毫无怨言地排满了自己的课程表,来代理好几名同事的课程,学校恐怕要一直放假直到高考了。即使他们能招聘到新的教师来顶替那些空缺的位置,对于学校的声誉也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非常理解。”高达点了点头,“所以我在辞职信中提到我会在学校继续任职两个月,直到这一届学生毕业,然后等贵校招聘到新的老师,完成工作的交接。”

  “……哦哦哦,是这样,我个人非常欣赏你在工作上的认真和负责,也很感激你在学校这样危难的关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校长打了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用力地握了握年轻人的手,看上去像是一只正在滑稽地甩动手臂的卷毛狒狒。他看上去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打断了他要说的话。高达·阿贝尔礼貌地松开了这位老教授的手,手肘下夹着教案,匆匆点头撂下一句话后走向了教室:

  “请原谅……”

  老校长忙不迭地应了句声,又重新取出口袋中的辞职信,重新仔细地看过一遍,这才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的老糊涂,这才往回走了。

  阶梯教室里,阿贝尔走上讲台,垂着眼睛,看着台下空了三分之二的座位——那些座位上本应坐着的学生有的临时转学去了别的城市,有的现在依然躺在病床上,还有一部分,他知道,那些孩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老师和学生都默不作声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阿贝尔翻开了教案。

  “孩子们,”他说,“现在,我们翻到书本第一百二十六页,今天我们学习的内容是……”

  ………

  与此同时,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水仙花街2号。

  葬礼结束后,兄妹俩脚步沉重地回到他们曾经的家中。他们搬到这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是一个明媚的夏天——而现在,这里的陈设缺少生气,好像主人不是离开了数日,而是离开了很多天。

  梅丽莎听见班森在跟廷根市改善住房公司的人在电话里谈论着退租的事情,班森的声音从没这么虚弱而沙哑过,甚至没有在赔偿的问题上像往日一样跟对方“据理力争”。他们很快收好了一切能收好的东西,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少——他们需要的东西都早已搬去贝克兰德了,余下的,克莱恩的遗物,一部分放入棺椁中随葬,值得作为纪念带走的并不多。他们在克莱恩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件和那些葬礼上的陌生人款式类似的黑色风衣,还有一件有很多口袋的黑色双排扣礼服。梅丽莎隐隐约约猜测到哥哥真实的工作,却又觉得荒谬。克莱恩经常当日记用的那本笔记不知道去哪儿了,没有找到。

  处理葬礼的时间是兄妹俩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今天晚上他们就要登上回到贝克兰德的火车,班森需要回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政府职员的工作岗位上,梅丽莎也得强迫自己回到新一轮的复习和考试中,争取在今年的高等学校统一入学考试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他们必须在今晚七点之前收拾好需要带走的物品,处理好一切琐事,留给眼泪的时间并不多。

  五点钟的时候,班森打电话叫了外卖,但兄妹两个都没什么胃口,梅丽莎扒拉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班森也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披萨盒。梅丽莎发着呆看着这间睽违已久的屋子,这里的陈设跟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门铃声忽然响起,是一个脚步匆匆的快递员:

  “这是您的包裹,请签收。之前因为天气原因,我们的快递不得不晚点,给您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

  快递员气喘吁吁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面前的女孩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她捂着口,棕褐色的明亮眼眸中忽然大滴大滴地落下泪来。无需拆开,梅丽莎知道这两个包裹里是什么——一件是梅丽莎用班森硬塞给她的“零花钱”在百货商店里精心挑选的一条男士领带,另一个是班森用自己的工资买的一块非常精致耐用的机械表,样式和他们父亲传给他们的那块银色有藤蔓枝叶花纹的怀表非常相似。

  被积雪反射的阳光刺入梅丽莎的眼睛里,雪已经停了很久。电视上的天气专家说,这会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梅丽莎知道,这一次的阳光,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下篇,廷根卷,完。

  


王权*:《龙族》中序列号91的言灵,效果类似于重力控制,目标身上的重力会数十倍数百倍增强,以至于只有匍匐在地上做出类似于叩拜的姿势才能避免大脑缺血,因此得名王权。但即便如此,超重力碾压下依然足以致命。

(不过王权这个言灵的局限性是针对的目标只能是有龙族血统的对象,而且消耗极大)

在得知完美者途径序列二能力的时候,我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技能(乐,玩梗ing)

  

关于博诺瓦用来传送的蓝宝石戒指:这是一件来自亚伯拉罕家族的封印物,十分符合那些亚伯拉罕们的审美。罗塞尔很欣赏这枚戒指,还说如果博诺瓦在大街上对哪位姑娘一见钟情,他就可以直接掏出这枚戒指求婚。贝尔纳黛对这个发言很有意见,她说不是每一座城市都是特里尔。

博诺瓦一直没戴着这枚戒指,不知道是因为老爹的发言太辩钛还是因为嫌弃这枚戒指的审美太浮夸显眼。

  

最近上网刷视频才发现,“我爸爸都没打过我”这个梗来自于高达系列(看一眼黄小博,抚额)


关于死神唯一性:重刷一遍,感觉似乎死神唯一性既不是镰刀也不是棺材,而是一朵不同种族头骨堆砌成的云朵(根据阿兹克回忆,阿兹克的灵魂在死神临死前被一片羽毛分割成两半,另一半后来与人造死神结合的灵魂,在死神陨落之前进入了“头骨之云”)

但唯一性这玩意是可以变化的,所以在黑夜手上变成了啥不好说。

  

克希望天之母亲转成猎人途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假装严肃)不只是猎人途径相对安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只要天之母亲转为不完全相邻的途径,就彻底失去了晋升旧日的可能。而如果转为魔女,扮演问题和奇克的阻碍都非常麻烦,另外如果奇克真的那么偏激,估计非男性的高序列魔女会更容易失控。

  

关于伊格:

伊格·艾格斯名字来自克苏鲁神话中的一名旧日支配者,被北美和中美原住民称为“众蛇之父”的蛇之祖神,不过克苏鲁神话中的伊格还算是个性格温和的旧日支配者(直面都没有理智损失的那种),这里这个是个疯批。原著中阿兹克的长子估计早就死了,乌贼估计不会安排身份这么有争议的角色出现,就连皇室派的首领也只是一个血脉稀薄的后裔,但我追原著的时候真的很好奇拥有人性的阿兹克和他作为死亡执政官时期的子嗣相遇会怎样(乐,迫害阿爸.jpg)于是我设计了这个比较戏剧性的情节。死亡执政官时期的阿兹克赋予了祂的血裔应有的地位,而这样畸形的父子关系也对弱者存在天然的压迫,正如冥皇对阿兹克,这样的畸形关系塑造了祂们更接近神话生物的畸形人格。伊格不会反思自己是否受到压迫,又是否正在压迫别人,祂沉迷于这个权力游戏的社会语境之中,以致于不惜奉上自己的躯壳也要复刻祂记忆中的那个死神统治下的拜朗帝国。祂其实是最接近于阿兹克作为死亡执政官时期性格的子嗣,祂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死亡执政官”牺牲自己,但当砝码的另一端摆着分量更重的存在时,祂也会毫不犹豫地为萨林格尔牺牲,并认为阿兹克也应该心甘情愿为父亲献上生命。

一旁看戏的克莱恩若有所思,毕竟这种神话生物式的伦理关系祂并不陌生。

(克:这戏份怎么这么眼熟啊)(cue一下跟小周擦肩而过的亚当)

在漫长轮回中获得人性的阿兹克摆脱了这个由冥皇一首塑造的非常具有死神途径特性的伦理关系的语境,但他依然被过去所桎梏。我甚至觉得就算把阿兹克设计在这里彻底落幕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天生没有人性的神话生物在作为人类的轮回中学会了人性学会了对错学会了爱恨,但当大梦初醒时,这些漫长轮回中的苦难和收获都失去意义,他被“过去的自己”践行着过去的理念理所当然地抹杀。

当时蝴蝶掉图铎成神的时候,有一部分原因其实也是考虑到,如果阿兹克和原著一样在苍白之灾中发挥重要作用,克莱恩大概率没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即使阿兹克只剩一半灵魂也一样。苍白之灾对于原著克是一个历史书上的节点,对于自身见证了漫长历史的克莱恩来说却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因为那确实也是一觉之前的事(笑)由此引发的两个克之间的对立和自我认识的混淆也非常麻烦,综合这些考虑最终才决定按死血皇陛下棺材板并修改原著四皇结局(图铎:in了,拳头in了)(特仑苏:骰出大成功)

  

伦纳德没有像原著一样去向莫雷蒂一家解释这件事,是因为当时本应去解释的队长同样死了。而这里弗莱接替了队长的职位,而且他也是一名“收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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